发布时间:2007/6/6 浏览次数:6010
半个世纪的情缘
—— 一个美国人在中国
北京什刹海一带,聚集了许多人文景胜。有恭王府花园、郭沫若故居,还有北京特有的四合院。胡同口大槐树伸展在秋日的阳光下,显得安静宁和。就在这一带,一个文化旅游公司组织了“胡同文化游”。蹬着缎面三轮、车上挂着响铃的小伙子常拉着老外在胡同里转悠。
当居住在南官房胡同53 号的沙博理在门外散步时,蹬三轮的小伙子常将他误以为游客,向他致意。他们不知道沙博理,这个地道的美国人已经在南官房居住30 多年了,他熟悉胡同里的每一个岔口与弯道,在这曲曲折折、幽幽长长的胡同间他走过了盛年,又进入老年。
1915年,沙博理出生在纽约布鲁克林一个中等家庭。祖上是从欧洲移民而来的犹太人。他的父亲是一名律师,母亲是一名家庭主妇。他是家中的老大,有一个妹妹。
沙博理的大学是在圣约翰法学院完成的。时值30 年代,美国经济萧条,他靠打零工完成了学业。取得律师执照后,沙博理开始行业。接手的几个案件让他对社会有些失望,从律师所这个角度看来,世界是病态的。沙博理渐渐意识到律师这一行并不能让他心灵安定。他想去经历另一种有意义的生活。1941年,太平洋战争爆发,沙博理报名从军。一件偶然的事改变了他的人生历程。当时,美国从战后国际战略考虑,决定从现役美军士兵中招录一部分人学习外语。沙博理报了名,被分配学中文。
1946年,沙博理复员。美军规定,军人可根据相应的服役时间,公费上大学,并由政府提供生活补贴。沙博理选择了哥伦比亚大学继续学习中文,后又转到耶鲁大学。通过当时在美中文报刊的报道,沙博理感觉到了大洋彼岸这片不平静国土的热力,他抱着“去中国看看”的心理,带着200美元积蓄,于1947年乘船,经过30多天的航行来到上海。
初到上海,最让沙博理感到惊讶的是在码头上见到了一个男人在飞跑,衣服的后摆在风中飘舞。他暗自疑惑,这是中世纪的僧侣么?后来他才明白,这是男人的长袍,是身份的象征。通过一个朋友的介绍,沙博理认识了活跃在上海文化界的凤子。凤子毕业于复旦大学,是中国最早主演《雷雨》、《日出》的演员,在戏剧界享有盛名。日本侵华之后,她转移到大后方,从事新闻报道。抗战胜利后,她又回上海主持进步杂志《人世间》。1947年,她已经在共产党的直接领导下工作了。
沙博理见到凤子,感觉到凤子的特别:在凤子身上找不到半点东方人“高深莫测”的影子。她活泼,富于表情。高兴时像个孩子似地高声大笑,生气时眼睛里冒出火焰。交往中,他们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的爱好。他们一块儿上剧院,看现代中国话剧和古老的中国戏曲。凤子向他解释其中的情节,而且指出它们的思想、主题、习俗、文化背景。沙博理也向她分析她所看到的美国影片和翻译小说的意义。
虽然前景并不明朗,沙博理决定向凤子求婚。在他眼里,凤子勇敢、热情、坚强,他钦佩她,并慢慢爱上了她。而他自己,虽然没有预见到国民党会极快地垮台,但他喜欢中国的文化,愿意留在中国。
在凤子看来,沙博理谦虚、有礼,对中国有真正的感情。虽然是老外,出去并没有人围观。凤子没有太迟疑,答应了他。1948 年,他们在上海结婚。
婚后,凤子决定与沙博理奔赴解放区。两人取道天津,准备到山东解放区去,孰料途中受阻,只好回到北京,在那儿迎接全国胜利。
4 0 年代,在国民党的高压下,凤子也曾憧憬到国外去发展,寻找一种新的环境。但新中国的成立改变了她的想法。她为之努力的目标已经达到,她决定留在中国。自然,沙博理在中国做律师是没什么意思了。在考虑重新选择职业的时间里,沙博理拿起一本《新儿女英雄传》消磨时光,读着读着,他觉得非常有意思。于是开始动手把它译成英文。这一兴趣促使他后来进入外文局,成为一名文学翻译家。他翻译了中国作家的许多名著名篇,包括赵树理的《小二黑结婚》、《李有才板话及其他故事》,巴金的《家》,茅盾的《春蚕》。7 0 年代他着手翻译《水浒》,这一译著为他赢得了中国文联颁发的最高翻译奖。
1950年,沙博理与凤子的女儿出生。沙博理为她取名为“亚美”,意思是“亚洲”与“美洲”的结合。另外,沙博理稍稍掩盖了他的得意:他不敢宣称女儿是最漂亮的,而是“亚”美。
亚美出生后,沙博理也曾想过是否回美国。但他有几点考虑,他十分爱凤子与亚美,他担心回美国后,个性独立的凤子肯定不适应主妇的生活;他担心亚美会因肤色受人歧视;更主要的是,他从1947年来中国,目睹过上海穷人冻死街头的悲惨景象,在1949 年看到一个新的中国从褴褛中、从污泥中脱胎而出,目睹同事们为新的事业忘我工作,他感觉到时代的激情,他愿意与这个国家一起进步。他打消了回美国的想法。1963年,他申请加入中国国籍,得到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的批准,成为中国公民。
尽管中国的政治运动不断,沙博理却从没有受过冲击。但困扰仍是不可避免的。1950 年,朝鲜战争爆发,中国与美国在战场上兵刃相见,成千上万的志愿军在战斗中牺牲。凤子随团赴朝鲜慰问演出,受到美机袭击,与凤子同行的著名相声演员常宝坤被子弹打中,不幸牺牲。对美国的仇恨使凤子对沙博理产生了隔膜。从朝鲜回来后,凤子埋头于写文章,作演讲,宣传志愿军的顽强精神,将沙博理冷落一边。沙博理当然很不快乐,凤子也饱受内心的煎熬,她恨美帝国主义,但她自己的丈夫却又偏偏是个美国人!她将自己的苦恼告诉了上级组织,组织以“美国政府与美国人民是有区别的”慢慢地说服她。沙博理对她的爱也终于使她平息了苦恼,家庭重归平静。
亚美的少年时期,中国与美国关系僵硬。亚美虽然改变不了自己父亲的身份,还是以某种方式表示了与国家的一致:她一直不肯说英语。90年代,当亚美已是北京某著名医院的医生时,她很后悔当年的执拗。
第一个以“中国人”身份赴美
70年代初,中美关系有些松动。1970年,美籍华人杨振宁赴中国上海探望高龄的母亲。有人建议条件类似的沙博理赴美探亲。1971年,沙博理向加拿大使馆提出申请,取道加拿大,回到了阔别2 4 年的故土。他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以“中国人”身份访美的人。
接连而来的中国政治运动使沙博理对中国的文化进行更深层的思考。他喜欢的中国作家赵树理在60年代被迫害致死;凤子的朋友老舍在北京投河自尽;凤子自己也在60年代被诬与“黑文化”有关,软禁8 年。
沙博理尝试了解这一切。80年代,当翻译完《水浒》后,他决定转向中国法律研究。在凤子的帮助下,1988年,他写成了英文的《中国古代刑法及案例故事》,由中国新世纪出版社出版。
沙博理把中国政治悲剧的原因更多地归结于中国封建主义的残留。他看到,许多痼疾在历史上都是早已有之,比如:崇拜权威,迷信领导,忽视个人权益的保护,人治大于法治等等。他不同意中国缺乏民主的说法,他认为,重要的是,中国人民还没有完全学会利用法律保护自己。
1983年,沙博理成为全国政协委员,更多地参与了议政。由于犹太人的血统,他对在亚洲的犹太人问题有浓厚的兴趣。1988年,他出版了英文的《中国学者论述中国古代犹太人》,引起了国际学术界的关注,以色列学者将其译成希伯莱文在以出版。90年代,他还写完了自传《我的中国》,中文版不久将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。
1996年,凤子病逝于北京,她留下遗著《人间海市》,将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。熟悉她的人从各地发来电报表示吊唁,人们盛赞她对中国抱有的信心,对不公正现象的仗义直言,对他人的关心以及对名利的淡薄。
如今,沙博理与女儿依然住在南官房。女婿在上海办公司,外孙女小馨在美国上大学。沙博理每天早上都要打开电脑,上网看看有没有外孙女的电子邮件。因为总有外国媒体采访,以及有其他大量社会活动,他很少有空闲的时候。偶尔得空,他也会静坐下来,凝望墙上凤子的遗照。如他在自己的英文自传里写的那样,他“to love a Phoenix,to love a Dragon”(爱上了凤,也爱上了龙)。在他心里,中国也是自己的祖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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